======第三十四章====== 陆允时的脸皮仿佛丢进了铜炉里烧，变得刀枪不入了。 后面盛楚楚都懒得同他争吵，被褥一裹，把自己整个头埋起来，陷入沉眠。 陆允时替她掖了掖被角，趁她睡着了，才敢亲吻她，小心翼翼的，宛如偷腥的卑劣窃贼。 他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，“楚楚，原谅我，好不好......” 摄政王府里的喜事，筹办的很是顺利，大招旗鼓的宴请了京城权贵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。

从前的旧人盛小姐不受宠爱，想不开在一场大雪里跳城墙殁了，现在这个据说是摄政王心尖尖上的人，宠得不行。

——京城里传得风言风语，于是大家都知道了这位新盛小姐。 虽然外人不知道旧盛小姐是盛楚楚，新盛小姐也是她。但这种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戏码，实在屡见不鲜，没人在意。 外面的传闻，有陆允时的雷霆手段，从未传到过盛楚楚耳朵里。她只需要专心养病，等着出嫁就行。 大概是为了让她断干净一些不必要的念头，陆允时把洛影枫，以及于晋召来了，美其名曰让她看上最后一眼。 实际上，陆允时早就把他俩的后路安排好了。 洛影枫在某位摄政王虎视眈眈的旁观下，经过层层搜身，才得以见到盛楚楚。 他第一句话便是，“楚楚，你瘦了。” 盛楚楚“嗯”了一声，清浅的笑笑，“恶心得吃不下饭，怎能不瘦？” 洛影枫假装没看见陆允时黑下来的表情，弯了弯唇角。 “我被皇上一纸诏书，派去苦寒之地镇守了，是比麟州还远一些的边疆。大概好几年不会归京了。” 盛楚楚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陆允时。 绝对有他的手笔。 但皇命不可违，洛家世代忠贞，不就是为了守卫国土吗？洛影枫知道自己不可能推辞。 盛楚楚最终什么也没说，送了他不少东西，一股脑塞进包袱里。“这是我缝的一些衣物，还有为你亲手绣的平安符，你拿着，愿你一路平安，长命百岁。” 洛影枫紧紧攥着手里的包袱，一寸寸描摹她精致如玉的面容，叹了口气，将满腔痴心深埋进心底。 罢了，罢了，何必说出来让她徒增烦恼，就烂在腹中吧。 洛影枫最终还是没能将自己的心意说出来，从此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开口说了。 盛楚楚又见到了于晋。 于晋憔悴了许多，但同时也想了很多。 “楚楚，我想了无数遍，我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，”他心口一阵闷痛，“连洛将军那样的人物，都没法带你走，我又能做什么呢......” 他原先想不顾一切把楚楚带走，可他想了一夜才意识到，哪怕他把楚楚带走又如何？他没能力给她买上好的药材，带她治病。楚楚跟了他只会吃苦受罪，更何况摄政王根本不会放过他们。 与其那样，还不如让盛楚楚留在王府，至少她能活得好好的，有人宠她爱她，余生会平稳又富足。 “我走了，楚楚，你一定要好好的。” 于晋忍不住红了眼眶，五大三粗的汉子，今天流的泪比以往十来年的还要多久。 盛楚楚看了他许久，轻声说，“好，再见了，于大哥。”她的声音四散在风里，低不可闻。 等全部人散尽，陆允时才走过来，亲昵的从身后抱住她，轻咬她耳垂，与她耳鬓厮磨。 “怎么样？现在他们都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，你便安心嫁我可好？” “你一定要将我仅剩的一点温存也亲手掐灭吗？”倏然间，盛楚楚只觉得手脚冰凉，身体冷到僵硬麻木。 ======第三十五章====== 大婚的日子越发近了，盛楚楚却开始绝食。 冬兰端来的饭菜和汤药，她不吃不喝，偷偷摸摸的把汤药倒在后院的盆栽里，饭菜拿去喂狗。 陆允时听后，一开始是好声好气哄她吃饭，到后来实在没办法了，便撬开她牙关，一点点的喂进去。 喂完饭后，他含着一口药汁，唇对唇的给盛楚楚喂药。 更恶劣的是，在亲得她气喘吁吁的后，陆允时还说，“你再不乖乖吃饭喝药，我便天天这么对你，在别人面前这样喂你吃。” 盛楚楚眼角沁出泪水，拼命干呕想把饭菜吐出来。 她咳了好几声，虚弱的咒骂他：“禽兽，有病......” 陆允时亲了亲她眼角，把泪水吻去，“楚楚，我很害怕，你赶快好起来吧，我真的怕了......” 堂堂摄政王也会有害怕的东西吗？ 当然有，我害怕的东西很多，多了去了，皆是与你有关。 我害怕你离开我，害怕你不理我了，害怕你会受伤，害怕你掉眼泪…… 盛楚楚缓了缓神，突然说：“我想去凤兮台上看看。” 凤兮台，是整个京城最高的高楼，据说是前朝皇帝为他的宠妃所建。奢靡无度，大兴土木，一时之间搞得民不聊生，那位宠妃被后世唾骂得狗血淋头，称为狐狸精转世。 陆允时只当她有了兴趣出门，高高兴兴道，“好啊，带你去看看。虽然凤兮台被封闭了，不过我可以带你闯进去，俯瞰整座京城。” 下人们都被摄政王这荒唐言论给震得发慌，生怕盛楚楚变成下一个祸国妖女。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，盛楚楚勾起一抹冷冰冰的笑容。 二人如同闲庭散步一般，来到皇宫里，登上了那传说中的凤兮台。 凤兮台上，富丽堂皇，雕栏玉彻，堆满了金玉软枕翡翠茶盏。凉风阵阵，无端的吹得人心口发寒。 盛楚楚望着远方麟州的方向发怔。 陆允时问她，“楚楚，今年生辰礼，你想要什么？” “随意，什么都行。” 陆允时伸出手指，将她脸颊一点点掰正，“不可以敷衍我，想要什么？” 盛楚楚蹙眉，“我没什么想要的，你随便给吧。” 她是真的，没什么想要的了。 家人不在世，她在京城也没有朋友，唯一关系亲密的陆允时她又不想搭理。 盛楚楚不习惯出门被一群人瞻仰的感觉，连这次来凤兮台，都是避人耳目的出来。 有时候，她真的很想问问陆允时，何必呢。 她以前那么渴望他的爱和关心，一直被他伤害着，利用着。现在她累了，决定放手了，他却巴巴的贴上来，死活不肯让她走。 她觉得自己狼狈又可怜，老天爷总是爱戏弄她，看她垂死挣扎。 “你喜欢吃桂花藕粉，我便让人去买了全城的桂花藕粉来，上次生辰，于晋送你的糖，我惦念至今，我要向你证明，我能给的，比他好许多倍。” 陆允时话音刚落，凤兮台底下就开始燃起烟花，一簇接着一簇，霎那间五光十色。 ======第三十六章====== “好看吗？楚楚，”男人沉声问，“我为你准备的烟花，从凤兮台往下看，别有一番风景。” 盛楚楚愣了片刻，喃喃道：“确实......好看。” 头一次有人用心给她准备一场别开生面的烟花。 使她长久以来，死水一般的心，泛起一丝涟漪。 不过也只是一丝罢了。 盛楚楚笑了笑，“我也有一场烟花要送给你。” 她这个笑容实在是明艳不可方物，陆允时忍不住心头一跳，呼吸微滞，“什么？” “你闭上眼，我给你一个惊喜。” “好。”陆允时迫不及待的闭上眼，满心欢喜的等待心上人的所谓惊喜。 也许是因为盛楚楚态度的转变，有了一丝软化，他兴奋冲昏头脑，没来得及捕捉她眼底一闪即逝的决然。 直到陆允时鼻尖嗅到一阵奇怪的味道。 有点像灯油，和什么东西燃烧着的焦味。 “楚楚......”他不敢往坏的方面去想，但随着焦味越来越重，他猝然睁开双眼，急躁的四下寻找那个身影。 凤兮台上，遍地被倒满了灯油，绫罗绸缎被扯得七零八碎，正燃烧着冲天火光。 盛楚楚站在凤兮台的边缘，一手举着一枚火折子，背脊挺得很直，一身茶花红裙子在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。 她神情淡漠，身形瘦削，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天地间。 陆允时眼睫狠狠一颤，用近乎哀求恳求的语气说：“楚楚，你别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，快回来！” “陆允时，哪怕你有泼天权势，我若想走，你是拦不住我的。” 盛楚楚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角，侧了侧身子，垂眸凝视下方还在燃放的烟火。 “我错了，楚楚，我不拦你了好不好，你别这样！”他歇斯底里的低吼，“你想去哪，我放你走！我真的不拦你了，你想见于晋还是洛影枫，我送你去！” 他这一番话，可以说是卑微到泥地里。 盛楚楚眼皮都没抬一下，平静道，“陆允时，我发现我自从遇见你之后，就再也没有过好运。你是不是我的劫难？还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灾星？” 陆允时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拧成一团，痛得彻骨。 “我真的很累了，人这一辈子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。”盛楚楚脸上满是迷茫之色，映着随风摇曳的金红火光，“我想不通，也不愿意去想了。” 话毕，她闭上双眼，往下仰倒！ 那一刹那，陆允时呼吸都凝固了，他眨眼间用尽全身的力气，拼了命的扑上去，抓住那一抹山茶红。 凌空中拽住盛楚楚的衣角后，他把人扣在怀里，与她两相翻转，自己作为肉垫在身下，抱着她坠落，将她死死护住。 “楚楚，要死便一起死吧......” 摄政王的幽幽叹息，带着一腔热气冲入耳中。 两人一同下坠，抵死缠绵。 盛楚楚瞪大了眼。 ======第三十七章====== 所幸的是，凤兮台不止有一层，而是由整整三层组成的。 陆允时和她掉到了第二层的台阶上，轱辘轱辘的滚了好几圈，摔得头昏眼花。 盛楚楚被他护着，倒是没受什么伤。陆允时却是一个闷哼，咳出两口鲜血。 他后背撞了个结结实实，一滩血蔓延开来，就算他身强力壮，也撞断了一根肋骨。 “你......为什么要跳下来？”盛楚楚推开他，目光复杂。 “咳咳，楚楚......”陆允时勉强的笑了笑，“我说过，我不会放开你的......死也不。” 盛楚楚看了看他身后熊熊燃烧的大火，夹杂着宫人们往来奔走救火的动静。 “可是，凤兮台要烧个干净了。” 她抬头望了望天，一如既往的干净纯粹。 可她却不再纯粹了。 “从里面往外走，一路上全是丝绸布帘，染上了火后，根本出不去。”陆允时叹了口气，灼灼视线看向盛楚楚，“这就是你的想法吗？楚楚，同我死在一起。” 他没有惶恐，没有恼怒，没有伤心，而是露出一抹疯狂到极致的笑，“既然是你想的，那我们就一起死在凤兮台吧。” 生死不离。 盛楚楚摇摇头，蓦地，她忽然出手，一下子将陆允时推到凤兮台第二层的边缘！ 高台下，已经有宫人准备好接住他了。 陆允时猝不及防下，一个踉跄，双手在空中胡乱的摆动，却什么也抓不到。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推开，远离火焰，从高台上摔下去。 “谢谢你，圆了我一场夙愿。若有来世，你不负我，也许我会再次爱上你，与你一生圆满。” 盛楚楚朱唇轻启，说出了她对他的最后一句话。 对我那些好，哪怕来得太迟，也曾是我渴求半生的东西。 你愿与我一同赴死，为我甘愿坠下高台，这些恩情温情，她死也难忘。 此经一别，算是彻底放下了...... 她闭上眼，笑着任由火舌席卷她茶花红的裙摆，一路往上，烧灼那白瓷般的肌肤。 “不、不！楚楚！” 这一幕落在陆允时眼中，俨然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。 他声嘶力竭的喊着她的名字，拼命往火海里冲，目眦欲裂，喊到嗓音嘶哑呕血，被暗卫们死死拉住。 “楚楚......你好残忍......这就是，你给我的惩罚吗？” “你知道失去你我生不如死，所以你就这样惩罚我，对不对......” “楚楚，我错了，你回来吧......” 一场大火，烧毁了整个凤兮台。 陆允时跪在凤兮台下，心口痛得仿佛要被人生生撕裂，再用钝刀子一刀一刀割着血肉，刻入魂魄的痛楚！ 他从喉间溢出一声嘶哑到泣血的哀鸣呜咽，仿佛找不到回家路的濒死猛兽，背影那般萧瑟可怜。 满头青丝，在极致的伤神下，一寸寸化为白发！ “王爷，您节哀啊！盛小姐她已经、已经......”有暗卫不忍心道。 陆允时跪坐在焚烧殆尽的凤兮台下，眼泪流干，直到哭出血泪，他才僵硬的起身，疯了似的冲入高台上，寻找她的尸骸。 “我怎么看不见了、我怎么看不见你了，楚楚......” 他迷茫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，才发现自己双眼刺痛，长久的陷入了黑暗，一丝一毫的光明也看不到了。 “哈、哈......”他又哭又笑，“楚楚，我瞎了，我看不到你了......” 他跌跌撞撞的，一点点用手指去摸索，寻找。 陆允时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，什么都感受不到，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他，那就是找到他的楚楚。 恍惚之间，似乎过了很久很久，他好像看到盛楚楚在同他招手，笑得灿如骄阳。 陆允时高高兴兴的跑过去，一把抱住她，亲昵的蹭了蹭。“楚楚，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抛下我的，对不对？” 他的楚楚轻声说了些什么，他便心满意足的牵着她的小手，一起走向了远方绚烂绯红的花海。 ...... 大瀚历二十八年，摄政王新娶之妃，于凤兮台引火自焚，殁了。王府缟素三日，摄政王伤心欲绝，因此疯魔，一夜白头，于凤兮台不眠不休抱尸三日，终郁郁呕血而亡，与妻同逝。 皇上感念摄政王痴情，将他与王妃合葬于一棺，并入皇陵，死同穴。